询问之人正是跋山涉水到此的陈青欢,她说完话,一位背了一筐草药的老伯伯上前,眯着满是皱纹的眼睛仔细看了看,略显惊讶道“我认识他,姑娘,跟我来吧。”

    陈青欢心中大喜,快步跟上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伯,果然没错,枭伦就在这里。

    他们二人离开,门口的几个汉子迟迟没回过神,“我的亲娘,这长得比村里的丁香还好看。”

    “要不,咱们跟过去看看?”

    “别想了,又轮不上你。”

    老伯看起来已到花甲之年,背着草药筐甚是费劲,山路难走,陈青欢主动上前说道“老伯,把草药放到马背上吧。”

    说着把马儿牵到面前来,上手帮老伯把竹筐取下来,老伯伯说了一句谢谢,捶捶自己的老腰,问道“姑娘不是寻常人家的人吧,我猜,你要找的那位公子也并非普通人。”

    陈青欢点头,现下四处无人,她才明显有些着急的问“他还好吗?”

    老伯指了指山下的一条溪流,缓缓回答,“我是在那里捡到他的。”

    “我那日出去采药,远远的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过去一看,就见他浑身是血躺在溪边,我为他诊治疗伤,说来奇怪,此人明明受了致命伤,用了药之后却没两天就好得差不多了,我行医多年还没见过他这样奇怪的伤势。”

    听见他性命无忧,陈青欢终于松了一口气,苍白的脸色也红润几分。

    “不过。”脚下转了个弯,青翠的山林中出现一间茅草屋,“他的头部收到重击,导致双目失明,依我诊断此伤是无法痊愈的,可用了药之后,他却说逐渐能看见一些隐约的光,想来,若是每日坚持用药,他的眼睛也能重现光明。”

    二人已经走到茅草屋前,屋外有一片空旷的院子,外面围着一圈篱笆,老伯牵住马儿的绳子说“他就在里面,我去把马儿栓起来,你自己进去吧。”

    陈青欢点点头,老伯牵着马离开。

    四周清新的草木气味钻进鼻孔,她站在门口,房门没关,能看见里面简陋的木头家具。屋内,延枭伦正坐在木桌旁,双眼无神的直视前方,静静端起一杯茶。

    他看起来岁月静好,丝毫看不出刚经历了血雨腥风的战争。

    霎时间,陈青欢竟然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回忆起上一次见面还是除夕夜,那时他说让自己等他回来,回来后会给她讲他在外遇见的奇闻趣事。

    谁知,一别三秋,再重逢时,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咽了咽口水,轻轻朝门里走去。

    延枭伦耳朵微动,发觉有人进来,“是余伯吗?”

    无人应答,那个人在向自己靠近,他偏了一下头,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忽然神色一滞,慢慢开口道“是青欢吗……”

    陈青欢一下子愣住,大概是没想到他能猜中,于是不再动了。

    没了动静,枭伦站起身,摸索着桌子向她走去,“我闻到你身上的郁金花香了。”

    话音刚落,下一秒,她落入了一个令人安心的怀抱,对方有力的双臂紧紧环住她,无数温暖的往事涌上心头,这是他第一次抱她。

    陈青欢闭上眼,双臂只敢轻轻挨着,怕碰到他的伤口弄疼了他,她轻声道“对不起。”

    枭伦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很想你。”

    “我昨晚梦到你了,我现在是不是也在做梦。”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是梦,我找到你了。”

    余伯一进屋就看见如此情深义重的一幕,老脸上的皱纹笑得更深,开口打破气氛,“不是我老人家故意打扰你们,只不过这位小公子该喝药了。”

    见有人来,陈青欢和枭伦从温情中清醒过来,陈青欢接过余伯的药递给枭伦,“余伯,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余伯哈哈一笑,“就算我不给他用药,他也死不了,我不是说了吗,他的伤能自己好。”

    延枭伦一口气喝完药,余伯从他手中拿回空碗,“我走了,不打扰你俩。”

    余伯说着玩笑话离开,陈青欢扶枭伦坐下,刚刚温情了片刻,一打断,他这时想起正经事,“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我听余伯说此地已经快到宁夏国,与战场甚远。”

    陈青欢不打算瞒他,他们之间有许多未解的问题,此刻正好一一道来。

    她从腰间取下那个血红色的铃铛,放在他手中,“你还记得这个吗。”

    摸到熟悉的东西,他当然记得,这是青欢送他的礼物,宁夏的国宝,世间仅此一对,“我记得,这是一对血魔铃,另一个在我身上,难道你是靠它找到我的?”

    说着也取下腰间的铃铛,语气很是惊讶,他原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铃铛。

    陈青欢拿回铃铛,晃了晃,它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这对铃铛还有一个名字,叫生死铃。”

    “一个是生铃,一个是死铃,以两个人的血分别融合后,生铃死铃便生生相息,你戴着生铃,我戴着死铃,所以你垂死之时,我会替你受下致命一击。”

    “当初只是送你玩的,没想到这铃铛竟发挥了大作用,开战那天,我突然吐血晕倒,就知道是你出事了,现在铃铛虽然已经没了用处,但两个铃铛始终会互相吸引,所以战事还没结束我就已经出来寻你。”

    “这样算起来,我们也生死与共过了吧。”

    她轻描淡写的解释,似乎在讲昨天吃了什么一样,一字一句却让对面坐着的人听得心惊肉跳,枭伦失神的眼中泛着泪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许久没有开口,因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流泪。陈青欢继续说着,她平淡的讲述战争之后的事,虽然听得也不全,但肯定比枭伦知道得多。

    “……延军折损二十万人,元辰平安无事,但他们都不知道你还活着,听闻还举办了你的丧礼,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枭伦颓然叹气,这是他第一次想逃避自己的责任,长大真是一瞬的事,仿佛昨天他还是那个在御花园中追逐打闹的三皇子。

    “如果我真的生在这山村之中就好了。你知道吗,我虽然身受重伤,眼也盲了,却觉得无比轻松。”

    无忧无虑的日子太过快乐,谁也不想从美梦中醒来。

    陈青欢忽然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说,我不喜欢战争,因为战争太过残酷了。”

    延枭伦沉默,没人比亲身体会过更知道其中的残酷,他亲眼看见身边的人血肉横飞,连自己也是其中一个,他就是从鬼门关回来的。

    “以前皇爷爷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他说天下太平才是延国之福,可是父皇总是对皇爷爷的说法不屑一顾,我现在才明白皇爷爷话中之理。”

    枭伦看不见她,此刻陈青欢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有好几晚她都是从噩梦中惊醒,梦见自己杀了人,“你恨我吗,是我让延国受到重创。”

    延枭伦苦笑一声,反问道“如果这场战争是延国获胜,我让敖榙受到重创,那你会恨我吗?”

    “说来可笑,来时我与大哥还商量要救你性命,认为只要保住你,你就还是以前那个和我们玩闹的青欢,可当我们的处境对换时,我才知道释然有多难。”

    “所以我明白,这种事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不同。”

    听见他的话,不知为何陈青欢竟有些想流泪,心中想,能遇到他们真好啊。

    “对不起。”她又一次道歉。

    枭伦摇摇头,“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

    “关于延国我想先静观其变,我现下失明,回国也无法做有用之事,更会添乱,而且不知此事之后父皇是何态度。”

    不幸的事本可以避免,他身为皇子,一定还有他能做的,和该做的事。

    “好。”陈青欢应下,她也在此住下来,照顾他直到他回国。

    夕阳西下,山间的缝隙里透出橙色的光,陈青欢帮着余伯做饭,枭伦不顾一身伤在院中练剑。

    “余伯,这个村子属于宁夏的吗?”陈青欢边洗菜边跟余伯了解情况。

    余伯翻了翻锅里,回答道“咱们这个村叫圣女村,听说是当年永安圣女出现的地方,所以受宁夏的庇佑,但其实我们这儿是敖榙国的村子。”

    “圣女?”这个消息倒让陈青欢很感兴趣,她好歹也顶着这个身份活了这么久,“余伯,村里还有什么关于圣女的信息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现在村里唯一和圣女有关的东西,就是那口圣泉,但我看那圣泉与普通泉水并无不同,也就是个传说罢了。”

    圣泉,听到这两个字,陈青欢隐隐记起十几年前的圣女传承仪式,一想到那事,便牵连到刀若水的死。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应该要去所谓的圣泉那里看一看。

    香喷喷的饭菜上桌,陈青欢把枭伦唤回屋里吃饭,“余伯,能不能麻烦你明天带我去那圣泉处看一看。”

    余伯缓慢点头,“正好我明天要去那附近采草药,别的不说,圣泉附近的花草树木都长得特别好。”

    吃一口菜,余伯抬头看看陈青欢,“姑娘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真像那传说中的永安圣女降临。”

    陈青欢笑了笑,打着哈哈,枭伦闻言却有些味同嚼蜡,他眨了眨眼睛,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