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看着扇面上的绣像，摸了摸自己的双颊，多少年前她也是个如花少女，如今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年少时的模样了。
“实在是太像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绣品！”沈夫人忍住了眼里的泪，拉起楚绎心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你这是怎么做到的！这实在是太神了！”
离得近一些的宾客也注意到了扇面上所秀的沈老夫人画像，脸上无不显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于是众人纷纷开始议论开这份寿礼，几个坐得远未能看清扇面绣图的妇人议论道“绣得跟真的一样？这怎么可能，那绣花针可不如笔听话，能绣个神似就不错了……”
另一个忙点头应和道“也不知这女子与沈家什么关系，如此捧着，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贺春花听见了身边几个妇人的议论，笑着道“人家是赫连世子看上的女子，沈家自然要给点面子帮她抬一抬身价，日抬入都信候府也算是一段风流佳话。哎呦，竟然说能将绣品绣的与真人一样，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贺春花话中的每一个字都透着酸意，但因为内容组够吸引人，很快就在人群中传了开来，有些妇人嗓门极大，那声音便直接传入了沈老夫人耳中。
沈老夫人看向楚绎心，却发现她不骄不躁，好似完全没将这些人的议论放在心上，不禁奇道“他们这样说你，你不生气吗？”
楚绎心眨着眼睛，摇头道“不会呀。”
沈老夫人道“可是他们在诋毁你，人的耳根子很软的，听多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楚绎心认真地想了想，她也算活了两世，很多前世可能会看不开的事情，再得到新生后都看得很开。
她并不是想借着这个绣品出风头，而是真心希望沈老夫人在看见自己年轻时样貌后能够心生欢喜，至于别人对她的评价，她确实没有放在心上，“我只希望您能喜欢，至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与我又有何干？”
闻言，沈老夫人不禁大笑了两声，点头道“你说的对，我活了这么久，居然不如你想的开。”
旁边的沈老侯爷却板起了一张脸，捋着胡子道“这不行，还是让大家都喜欢的好！”他朝身后的下人招了招手，指着盒子道“来人，你们捧着扇子去席面上转一圈，让那些碎嘴的开开眼！”
两个下人应了声是，便捧着盒子走了下去。
沈老夫人有些舍不得让那些人去触碰这把团扇，但为给楚绎心出这口气，也就忍下了。
看着沈老夫人心疼的样子，楚绎心忍俊不禁地道“老夫人，你若喜欢，我回头再与家人一起为您秀上一幅。”
沈夫人也对这团扇喜欢得紧，开口问道“这绣品一定极费心血，这叫什么秀法，我以前可从未见过。”
楚绎心耐心解释道“这幅绣品是仿真绣，算是苏绣的一个分支，它的创始人叫沈寿，是我家乡一位很了不起的女子。我也只是粗通些皮毛。”
仿真绣的创始人乃是华夏清朝末期的刺绣艺术家沈云芝。慈禧70大寿时，沈云芝夫妇绣制了《八仙上寿》为慈禧太后祝寿，得到慈禧的赏识，慈禧太后为她夫妇二人赐名“福”“寿”，后来沈寿创作的旷世神绣《耶稣像》享誉世界，楚绎心对这个传奇女子十分敬仰。
但是大燕并没有沈寿，这样的绣法自然也是第一次出现，沈老夫人此时认定楚绎心性子低调不想出风头，所以才编造出一个沈寿出来，对楚绎心是更加喜欢起来。
小厮已经将扇子在宾客席中展示了一圈，刚刚还对楚绎心发出质疑和不屑的人此刻都紧紧闭上了嘴巴。
事实胜于雄辩，尽管他们再如何不信，但那绣像就摆在那里，尽管那绣像很小，也就占了团扇的四分之一的位置，但扇面上那活色天香的女子栩栩如生地摆在了众人面前，不得不叫人信服。
有几个夫人不禁站起身走得更近了些，有一个伸手想去触摸那扇面，却被另一个从一旁拉住了，“别碰，仔细弄脏了！”
那个伸出手的夫人也没因这阻拦而着恼，反而点着头将手收了回来，感叹道“想不到沈老夫人年轻时竟是这般姿容！”
另一个夫人低声道“那是当然，不然老都仁侯怎会宠了她一辈子！这样貌是老天给的，嫉妒不来。”
之前那个夫人的眼睛始终就没有离开过扇面，叹道“这会儿我倒是不嫉妒老夫人的样貌，再美的花儿也会枯萎，我是嫉妒沈老夫人的这个小像，有了这个小像，即便老了，也能时常将它拿出来看看，与儿孙们聊聊自己年少时的那些趣事……”
说道这儿，这夫人不禁红了眼眶，神情中带着向往和遗憾。
她身边的夫人对她的话显然也极是是赞同，有哪个女子不想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留存下来呢，她看着那绣品，不禁喃喃道“能沉下心做出这样一幅绣品的女子性格必定十分稳重，且瞧她面相也不像是个谄媚的，姓离的虽不是好人，但她的夫人人品端正，教导出的女儿也不会太差吧。”
之前那妇人附和道“你看她一直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哪里是她们说的狐媚样，哎，人言可畏，这里面指不定怎么回事呢！”
宾客里，不止有这两位夫人如此想，许多事听的自然不如见的，楚绎心眼神清澈，坐姿端正，并未因为身边都是达官贵人而左顾右盼地着急结交，反而只是静静地坐在沈老夫人身侧。
虽然还是有很多人对她的家世而感到反感，但也有一部分感性的人反而因她的家事而对她感到同情，她本也是名门闺秀，却一夜之前从云端跌进了泥潭，若非如此，这样一个才貌双绝的姑娘也该与顾家小姐一般享受着人人艳羡的目光吧。
这团扇在女宾这边展示过后又被小厮捧到了男宾那边，没多久有引起了一番热议，男人们没有女人们想得那样多，都不吝赞美地交口称赞。
赫连乐自然也看到了这团扇上的小像，他听着周围人的夸赞心里竟觉得无比自豪，恨不得此刻就告诉大家那团扇乃是他夫人所作！
此时，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看着那团扇眼放异彩，他走出席位，忙大步走到沈老夫人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行礼道“老夫人，晚辈舍了这张脸皮，能否借您这寿礼一用？”
沈老夫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家老侯爷，不确定地问道“可是张少卿？”
张少卿又朝老夫人行了一礼，笑道“正是。”
这个张少卿乃是鸿胪寺少卿，因与沈家有些裙带关系，跟沈侯爷关系不错，但沈老夫人却没明白张少卿为何要借这团扇，便问道“张少卿想拿这团扇作何用？”
张少卿闻言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高句丽送了岁贡入京，本来礼部和鸿胪寺已经准备了给他们的回赐，但那高句丽的使者非说他们瞻仰我大燕文化，想求得一些名师之作。
他们这次带来的岁贡中有几幅非常出色的字画，这哪里是瞻仰，简直是挑衅！一时间我们寻不到可以在新意和内容上完全优胜于他们的作品。这些日子，我急得头发都要白了，若是拿不出像样的作品出来，我大燕岂不是要被高句丽那个针尖大的小国嘲笑！”
他说道这里喘了口气，语气里的愤愤溢于言表，显然是被高句丽的使者给挤兑坏了，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气，“我本来想请严老先生出山，但严老说我等争这一时之气，无用……”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拍桌子气道“严老头迂腐！怎地无用，何为有用！张大人，您可是想拿我这团扇作为给高句丽的回赐？”
张大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晚辈是有这个意思，不过还得请陛下过了目，晚辈觉着这团扇不仅突出了我大燕女子之美，也突出了我大燕女子之才，一个女子尚能做出这样的惟妙惟肖的绣品，若我大燕男儿出手，必甩他们高句丽十条街！”
听了张大人的话，沈老夫人有些激动地道“说得好！张大人，这团扇你拿去吧，”说到这儿，沈老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楚绎心，问道“孩子，你可介意？”
楚绎心摇头道“这礼物已经送予了您，自当由您来做主。”
沈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对张大人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张大人忙道“您说。”
“待那高句丽的使者见了这团扇，你得来都仁侯府告诉老身，他那时是个什么表情！”
张大人哈哈大笑了两声，似乎将这两日心中的郁气都吐了出去，朗声道“一定！老夫人，那晚辈就不多留了，我这就进宫去见皇上，再次祝您福寿延绵！”
沈老夫人朝他点点头，挥手道“去吧去吧！”
张少卿的这个插曲自然宾客们都听得差不多，对楚绎心便更加刮目相看了，坐在一边的顾淑彤紧紧咬着后牙，她面前的饭菜一筷子也未动。
高句丽使者来京这件事顾淑彤也是知道的，还特地选里一幅她最为满意的作品挂在自己的房间里，请了张大人的夫人小姐到府中做客。
可谁料张大人的夫人和小姐都是俗人，完全没有留意她的画作，她也不好自己跑到张大人面前自荐。
她实在没有想到，今日竟会让楚绎心出了这样的风头，再这样下去，她的所有光彩都将被楚绎心掩盖下去，她将无法阻拦楚绎心成为赫连乐的妾，也许还有可能是贵妾……想到这里，顾淑彤觉得自己的心里好似装进了一只疯了的猫，它锋利的爪子在不断地挠着她的心脏。
沈老夫人似是注意到了顾淑彤阴沉的目光，待喝了两杯果酒后突然对沈夫人道“阿晨，你没有女儿，觉得这丫头如何？”
沈老夫人说完这话，又有意无意地朝赫连乐所作的方向瞥了一眼，她身边的沈老侯爷也未感到惊讶，也挑着眉毛看向自家长媳。
这句话沈老夫人自然不是一时兴起，就在前一日，赫连乐来都仁侯府找过她和老侯爷，希望他们能认下楚绎心这个孙女，作为交换的条件便是沈家若是遭了什么难，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沈老夫人起初也只是答应会考虑一下，的确，沈家看似风光却是外强中干，先帝的疑心病极重，都仁侯的实力又不如其他几位开国元勋，为了避祸只能放弃兵权，并且早早就将爵位传给了长子，在都京做了一个人人艳羡的逍遥贵族。
可沈家是开国四大世家之一，手里握着四卷秘本的其中一卷，不知有多少人对他们虎视眈眈，他们已经没有实力与之抗衡。这次寿宴之所以举办得如此隆重，他们夫妇二人只是想借机撑撑门面，那些觊觎秘本之人见他们家在都京还是有一定地位便不敢轻举妄动。可这样又能支持多久。
赫连乐如今是弘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若沈家真遭了什么不测，也许他真的可以救沈家于水火。
但赫连乐提出的交易条件并不是沈老夫人想要认楚绎心为干孙女的最终理由，毕竟人心善变，这种口头交易实在不足为信，她之所以会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喜欢楚绎心以及楚绎心实在与她的故友太相像的缘故。
沈夫人听了沈老夫人的话显然十分惊讶，她也十分喜欢楚绎心，但却没想过认她做干女儿。
沈老侯爷在一旁看着楚绎心，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捏着胡子道“我觉得不错，我盼孙女盼了这么多年都没盼到，我觉着这丫头长得像我！”
沈老夫人瞪了一眼沈老侯爷，可这一次却难得地没有怼他。
沈夫人没想到居然连沈老侯爷也这般说，她这时才发觉沈老夫人似乎对楚绎心格外的喜欢，这种喜欢不亚于对她的几个儿孙。
虽不清楚为什么，但沈夫人了解公公婆婆，那都是经历了王朝更迭的老人精，于是忙笑道“我自然一千一万个愿意，就不知道离姑娘是否愿意认我做干娘了！”
727275392327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