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诚轩似不适应如此直白的问题，端起茶盏，借着饮茶，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如是不知饮了多少口茶，他才缓缓开口，嗓音低哑“我只怕无法再对任何人动心了，因为已经伤透了。”
叶雨潇哑然。良久才叹了一句“那你将来的妻子怎么办。”
章诚轩放下茶盏，认真地道“我会真心待她，不动心，不代表不真心。”
动心，真心，叶雨潇体会着这两者的区别，一时没有言语。
“其实我没对那姬妾如何。”章诚轩忽然道，“当时她也醉了，她以为委身于我，但其实并没有。这种事，我到底做不出来。等以后大局定下，若她还愿意住在王府，我自会养她一辈子，如果她不愿意，我会为她另谋出路。”
原来竟是这样？叶雨潇惊讶片刻，玩笑道“你这样的好男人，将来不知会便宜谁。”
话虽玩笑，却也由衷。即便是做戏，他也不愿真去污人清白，此乃君子。她绝对相信，章诚轩将来会是个值得人托付的好丈夫。
“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是好男人，不如考虑一下我媳妇的二表妹？”欧阳晟忽然接了叶雨潇的话，对章诚轩道，“你既已与荣王划清界限，跟平南王府结亲倒也无妨了。”
这话接得真妙！叶雨潇掩嘴偷笑。
欧阳晟一定是跟叶雨潇学坏了，讲话也变成这调调了。章诚轩无奈扶额“不瞒你们说，我还真考虑过她，反正我只是要找个人生儿子，娶谁都一样。但后来……我发现了她对我的情意，便不敢了。”
“为何不敢？”欧阳晟诧异。
“她把一颗心给了我，我却给不了她，这不公平。”章诚轩侧首望向窗外雨幕，目光却不知落在了哪里，“我知道，这话很可笑，世上夫妻，又有几对是心心相印的？大多不过凑合过日子罢了。更何况我若娶了她，定会真心相待。但因为我自己经历过，深知其中苦楚，所以不愿意委屈了她。”
原来他不但什么都知道，而且暗地里思虑过这么多。章诚轩当真是个好男人，谁得到都是福气。叶雨潇再次感慨，道“我二表妹肯定不知道你的想法，你何不去跟她说说？如果她不介意，便是一段好姻缘；如果她认同你的观点，能由此断了念想，也算功德一件。”
章诚轩又想扶额了“我贸然去跟她讲这个，算怎么回事？”
“我知道，我知道。”叶雨潇把手一挥，“我会安排她来向你表白的，等她表白后你再讲，便顺理成章了。”
表白？还安排？章诚轩千军万马前都不曾变过神色，此时听了她这话，却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叶雨潇把椅子扶手一按，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欧阳晟走过来，给她披上斗篷，两人别过章诚轩，登车回家。
车上，叶雨潇想着章诚轩刚才的那些话，忍不住又一次感慨“他真是个好男人。”
“他好，还是我好？”欧阳晟抬眼看她，神色却不似拈酸吃醋，而是分外认真，“如果那日朝恒王府投纸飞机的人不是我，而是章诚轩，你一定也会欣然向他求助，而后日久生情，与他夫妻恩爱的，共度这一生的，是不是？”
“可是他不会折纸飞机。”叶雨潇淡然道，“我虽然也救过他的命，但命运并没有安排我与他屡屡相遇。这世上没有如果，有的只是缘分。我与你有缘，所以才兜兜转转，做了夫妻。”
缘分？欧阳晟品味一时，直觉得这两个字妙不可言，对章诚轩的那一点酸意也烟消云散。好男人又如何，他与她没缘。
一路上，马车畅通无阻，围观人群果然已经散去，囚车也不见影踪，想必是游街结束，重又把苏素彤投入牢里去了。
回到隐院，雨已经停了，乌云消散，半空中现出了一道七彩虹。
叶雨潇就站在院中，和叽叽喳喳的丫鬟们看了一会儿彩虹，又打发人去给顾清颜送药，吃两天预防感冒，顺便看看顾如烟有没有安全到家。
不多时，派去的人便来回禀，顾如烟看完游街后，早已归家，一切安好。顾清颜人在习武场，正逼着丫鬟婆子们扎马步，忙得热火朝天。
这就练上了？果然说风就是雨。叶雨潇失笑摇头。
如此过了几日，顾清颜风风火火地来了隐院，说是要帮叶雨潇训练丫鬟。叶雨潇问过丫鬟们的意思，把彩云和彩霞交给了她。小纂也想学，但隐院人手少，挪不过来，得等两个彩学完再说。
顾清颜命人先把丫鬟送回平南王府，自己却坐着没动。
叶雨潇正好也有话跟她讲，叫厨房炸了一盘薯片，备了几样小菜，配着酒送了来。
顾清颜不爱甜食，这薯片正好对了她的胃口，连吃了好几片，才道“苏素彤——”
“我知道她在坐牢，一年后才放出来。我还知道鲜于萱醒了，被沛国公府连夜送出京城了。”叶雨潇迅速打断了她的话，“我还知道，荣王告御状，皇上不但没受理，反而把他申斥了一通，说他正事不办，尽理会这些小事。荣王为此愈发恼恨鲁王，在朝会时弹劾他不说，还派人去把鲁王府给砸了。”
“那你知不知道，鲁王对抢来的妾室极尽宠爱，府里的绫罗绸缎，金玉珠宝，随她任意取用。”顾清颜低声说着，忽而又把头一扬，“嗐，他宠他的妾，关我什么事。”
不是说好移情训练丫鬟婆子，不再为章诚轩伤神的么，还是忍不住？叶雨潇摇头而笑，但又不能把那妾室的真相告诉顾清颜，只得问她道“家中长辈有没有告诉你，如今章诚轩已与荣王决裂，即便你嫁给他，也不会影响平南王府了？”
“我娘提过几句。”顾清颜脸一红，随即却又哼了一声，“但现在即便能嫁，我也不肯了。”
“就因为一个妾？”叶雨潇激她道，“你是怕了她，还是怕了苏素彤？”
“我会怕她？我会怕苏素彤？”顾清颜果然马上中了套，激动起来。
“既然不怕，就给我表白去。”叶雨潇暗笑一声，道，“别说那个妾只是长得像苏素彤，就算是苏素彤本人，如今又能碍着你什么？”
“你说得对，苏素彤是个坏人，章诚轩对她念念不忘，是他脑子糊涂，我得去敲醒他。”顾清颜忽地站起身来，提起桌上的酒壶，一口气喝干了，“表姐，谢你的壮胆酒，我这便去了！”
什么她说得对，她是让她去表白！叶雨潇哭笑不得，要去抓顾清颜的胳膊，但顾清颜却灵活得很，腰身一扭，跑远了。
叶雨潇知道她追不上顾清颜，连忙喊院子里的欧阳晟“快帮我拦住她！”
欧阳晟纹丝不动“我好容易休沐，拦她做什么。”
“我让她去向章诚轩告白，她却说要去劝章诚轩忘掉苏素彤！”叶雨潇跺脚，“她劝什么无所谓，但表白的话要是忘了，怎么办？”
“皇帝不急太监急。”欧阳晟伸手去拉她，“我今儿得闲，咱们出门逛逛去？”
“不行，我要去看孔明月，早就跟她约好了。”叶雨潇躲开了他的手。
“孔明月比我重要？”欧阳晟生气了，强行把她拖了过来。
“人不能言而无信。”叶雨潇被他箍住，仰着头看他，“再说我很忙的，以后要约我，记得提前预定。”
他约自个儿媳妇，还得预定？欧阳晟觉得她太无法无天，手上一使力，便要把她扛起来。
“膝盖！”叶雨潇丝毫不慌，厉声喝道。
欧阳晟只得悻悻地把她放下了。
“好啦，别生气了，我让你送我去，好不好。”叶雨潇跟哄小孩儿似的，拖着他的手，一起上了车。
到了武安侯府，欧阳晟却没有独自回去，而是跟她一起进了门，说是既然来了，不如去拜访一下武安侯。
叶雨潇便与他在武安侯府前院分别，一个被领着去了前院书房，一个去了后院。
叶雨潇刚迈进垂花门，便见孔明月仅着一件单衣，跪在一堆碎瓷片上，冻得嘴唇发乌，膝盖上鲜血淋漓。
她看得兀自一惊，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武安侯府早知她今日会来见孔明月，却让她跪在垂花门前，这分明是做给她看的！
她跟武安侯府的女眷们几乎没打过交道，竟不知何时得罪过她们，要给她这样一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