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妈基地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凤唳于台 > 第五章 生死 (2)
    少年大吃一惊,往前一跃,竟比平日迈得远出甚多,险些跌倒,方才意识到这几日练功,櫰木果的功效融于体内,功力颇有进展。他紧赶几步,到了杜乘风身前,却见杜乘风将手一摆,喊了声,“不要过来!”

    杜乘风脚步蹒跚,如酩酊大醉,倒退回来,脸涨得通红,眼珠子鼓得老大,牙关紧咬,神情甚是吓人,看得少年呆若木鸡,不知所措。他却是不知,这花毒入体,有如一把钢刀在小腹剜动,痛楚万端。寻常之人若是误食毒花,还没被毒药毒毙,怕先已疼痛难忍,命丧当场。

    这番疼痛饶是杜乘风也经受不住,在地上翻滚起来。少年想要上前搀扶,被他一把揪住了衣衫,重重地抛了出去,若不是近日内力长进,怕不摔得骨断筋折,原来杜乘风疼痛之下,兼之毒素攻心,神志已失。

    少年爬起身来,几次三番还想扑将上去,把他抱住,哪知道杜乘风拳脚乱舞,竟是力大无比,砂石飞溅,声势骇人,只得跟在左右,心中焦虑万分。杜乘风翻滚多时,越滚越远,到了瀑布边上,猛一个翻身,跌入下面一个老大的水潭当中。

    少年不及阻拦,想也不想,跟着跳了下去,沿着潭边来回搜寻,却早没了杜乘风的身影。他想走到瀑布之下,才往水潭中心走了几步,巨大的水流冲刷下来,哪里抵挡得住,脚下一滑,沉入水里,连着吞了几口潭水。他双手乱舞,站起身来,淌水退后了几步,依稀看到瀑布之下的岩石上坐着一个人。

    他定睛观看,认出那个人正是杜乘风,见他盘腿而坐,双目紧闭,任凭瀑布冲刷在身上,似乎如此才能抵消掉体内的剧痛。少年再难按捺,喊道:“大叔!”旋即醒悟,又喊道:“大哥,大哥!”只是他的声音早被瀑布雷鸣般的声响所遮盖。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只好走回岸边,坐在水潭边上观看,心里想:我这位大哥想必是在用什么凶险的法子要将体内的毒素逼出。他武功高强,见识又高,认了我做兄弟,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他想来想去,突然想到:等会大哥运功完毕,定然腹中饥饿,我与其在此傻等,不如先去准备吃的。想到这一节,他站起身来,飞奔而去。

    他既是功力大增,捉起野兔来,自然不用挖坑设陷阱,大费周章,在山谷中搜寻片刻,看到一只野兔从草丛中蹿出。他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掷出,力道、准头都恰到好处,正中野兔的脖颈,打的野兔翻滚几下,便一动不动。

    他提了野兔,在水潭中清洗干净,用木棒串起,放在柴火上烤,过不多时,香味飘散出来。他心里暗道:野兔啊野兔,我取你性命,大是不该,只是我大哥疗伤大耗体力,实出无奈。他若是吃了你,能够有所恢复,将来我一定去庙里烧香,在佛祖面前替你美言。他转念一想,又自觉有些好笑,再往瀑布下面观看,水汽氤氲中,竟然没了杜乘风的身影。

    少年惊得一跳而起,心想:难道他到底毒伤难愈,被瀑布冲刷得没了踪影?水潭积水深达丈许,南边一道缺口,复又倾泻而下,流入一条大江。少年心里焦急,连声喊着,“大哥,大哥。”声音里已然带有哭腔。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有人笑道:“小兄弟,你肯叫我大哥了。”声音洪亮,虽是水声响若奔雷,却是一字不漏传入少年耳中。少年一跳而起,回头再看,杜乘风正满脸带笑,站在他身后,虽是全身湿透、神情疲倦,却是恢复如常。

    杜乘风不等他回答,伏身下去,在野兔旁鼻翼大吸,唏嗦有声,赞道:“我这辈子也没闻到过如此香味。”他指了指野兔,问道:“这是给我吃的?”少年重重地点头,杜乘风展颜一笑,坐了下来,老实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吃的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少年见他举止如常,又是欢喜,又是疑虑,忍不住问道:“大……大哥,你的伤好了?”杜乘风抹了抹嘴巴,笑道:“亏得我聪明,想出来这么一个巧妙的法子,总算把‘五毒散’的毒素逼了出来。”他嘴上说得轻松,殊不知却是凶险万分。只因“五毒散”系五种剧毒之物配制而成,或阴寒、或阳炎,相生相克,比起这五种剧毒单独施用又要厉害许多。杜乘风凭着浑厚内力,将毒素一点一点逼出,唯有最后一股余毒藏之于心脉之间,驱之不去,他服食花毒,正是想要借着花毒之力,以毒攻毒。只是花毒究属纯阴、纯阳,抑或阴阳相杂,已然不知,更何况其力道又是霸道无伦,若是驾驭不住,不仅攻毒不成,反受其噬,那便直落无间地狱了。

    少年虽是不懂此间奥秘,见他服食剧毒,大受折磨之下,竟然行走如常,心里也是骇然。杜乘风吃罢野兔,心满意足,念及方才疗毒之凶险,环顾了一遍山谷,忍不住叹道:“这里风景不错,该叫奇花山谷,死了之后,能够埋在此地倒也是美事。”他见少年脸上露出惊诧之情,又说道:“只是现在可死不了,还有事情要办,也该离开此地了。”

    少年问道:“我们去哪里?”杜乘风的脸上露出微笑,说道:“不管去哪里,有件事情那是一定要去做的。”少年问道:“什么事?”杜乘风大笑道:“当然是喝酒了!老子已经足足一个多月没有喝过酒了,再不喝酒,不用下毒,就已经被肚子里的馋虫给馋死了。”

    两个人当即离开山谷,走了约莫三四里路,听得道旁马蹄声响,抬头去看,一群野马从斜刺里奔了过来,头前一匹野马见到杜乘风奔腾跳跃,看似十分欣喜。杜乘风看到也是大喜,笑道:“真是不打不相识,我们也成了好朋友。”

    他与少年各自翻身上马,群马奔腾,到的安平镇外。离开百十步远,两人跳下马来,野马绕行一圈,复又呼啸而去。两个人目送野马离去,缓步到了小酒馆的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物事凋敝,从窗户往里看去,竟然是人走屋空,问左邻右舍一打听才知道,自那一晚杜乘风带着少年离开之后,酒馆老板突生归意,辞退了伙计,出清了店里的家什,独自一人返回绛州。

    杜乘风站在酒馆门前,呆立一会,才对少年招了招手,说道:“我们去镇上另找一家酒馆吧。”两个人走到安平镇内,沿青石板路西行数十步,两旁店铺陈列,行人比镇外略多。

    杜乘风指着路边一家酒馆,说道:“就是这里吧。”两个人进去落座,胡乱点了些酒菜,杜乘风心头惆怅,喝酒的兴致少了许多,闷闷地喝了几口酒。少年知他心里不痛快,也不多说,自顾自吃肉,走了许久,到底肚中饥饿,吃得狼吞虎咽。

    就在这个时候,路口涌出来一群人,披麻戴孝,哭声震天,当中几个汉子扛着一张竹床,床上躺着一个死者,用白布遮住。这群人沿着青石板路走了过来,呼啦啦涌入酒馆,将竹床往当中一放,一个青年汉子身披重孝,仆倒在地,放声大哭,喊道:“吕焕庸,你这个庸医,我爹只不过偶感风寒,找你看病,你治不好也就罢了,却怎么把人给治死了!”

    酒馆里一个清瘦的中年人正自饮酒,见状惊得跳起,杯中的酒洒了满怀。一道跟进来的众人或鄙夷、或痛恨,有的言语威胁,要拉这位姓吕的郎中去见官,告他庸医杀人,有的温言相劝,催促吕郎中早早掏钱作赔,息事宁人。吕郎中看到街坊四邻都聚拢来瞧热闹,不明就里,指指点点,又气又急,只说得“你,你”两个字,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时就听得人群有人大声说道:“各位街坊四邻,我早就说过,人生疾病,乃是邪气附体,只需请的真武大帝下凡,降妖伏魔,祛除邪气,自然身轻体健,哪里用得着扎针吃药?说到底只不过是庸医骗人钱财的把戏。”

    众人循声去看,一个术士越众而出,身披道袍,手持拂尘,三缕长髯,看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却是认得,是镇里玄真观的观主谭道公。他走到前面,伏身看了看停在地上的尸首,摇头叹息,神情极是惋惜,说道:“孟大哥才四十出头,身强体壮,只不过染上点邪气,只需我观里派两个小徒,略一施法,便可痊愈。偏偏遇到吕焕庸这个庸医,硬说他身子羸弱,外强中干,开了几剂汤药,说什么固本培元,大有神效。害得苦主家钱花去不少,汤药服下,病没治好,却断送了人家性命。”他说到义愤处,用手点指吕郎中,喝道:“吕焕庸,贫道天眼通、地眼通,与孟大哥的亡魂相接,见他在阴曹地府做那枉死鬼,经九九八十一劫方能投胎转世,苦不堪言。你骗人钱财,伤天害理,还有良知吗?”

    谭道公言语滔滔,口舌便给,这一番说辞之下,那青年汉子更是嚎啕大哭,跳起身来,就要去打吕焕庸,亏得被旁人拉住,兀自破口大骂。吕焕庸急道:“若不是你从中撺掇,篡改了我的方子,孟大哥怎么会死!”只是众口喧哗之下,可没人听得到他在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只听得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声若洪雷,震得众人耳中嗡嗡直响。众人停歇了声音,循声看过去,看到一张桌子旁坐着两人,一个矮矮胖胖,看着其貌不扬,却是气度不凡,另一个是少年人,相貌淳朴,一眼看上去便让人心生信任。那矮胖之人大笑道:“吕郎中,人家不过是想讹你点钱,多说无益,速速掏钱,破财消灾,否则当心皮肉受苦。”

    吕焕庸怒道:“我若是掏钱,岂不是承认输给了他的旁门左道?哼,吕某人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辱没了历代大贤千锤百炼传下来的医术。”听了这话,那群人蜂拥而上,便要厮打。

    矮胖汉子正是杜乘风,他一边大笑,一边点头,说道:“有意思的很,有意思的很。”突然眼珠一转,重重地一拍桌子,大喊道:“各位且慢动手,那死人怎么动起来了?”那群人只顾着要追打吕郎中,见停放尸体的竹床摆在了身后,听他一喊,齐齐地回头观看,果然那具尸体坐了起来,只是周身蒙着白布,看不见面容。

    有胆小的惊叫起来,那尸体已经一跳而起,手臂霍得伸直,在原地跳了两跳,似乎初学跳跃,需得稍作练习,方能熟练。待练得几下,它便一跳一跳,朝众人跳了过去。少年初时看得也是目瞪口呆,待看到杜乘风的一只脚在桌子底下轻轻踩踏,每一踏之下,那具尸体便跳跃一下,恍然明白,必定是杜乘风使的手脚。

    原本涌入酒馆的众人四散奔逃,谭道公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手脚乱颤,跟着人群中想要逃出去,却被那尸体拦住了去路。杜乘风笑道:“这位大师,快用你的天眼通、地眼通与他相接,看看人家找你什么事。”

    谭道公看到那尸体笔直地朝自己跳跃过来,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手足并用,连滚带爬,逃出了酒馆,原本那副仙风道骨的神态可就荡然无存了,狼狈不堪。唯有吕焕庸神色凝重,看着上下跳跃的尸体,未见惊惶,反倒大是兴奋,似乎看到平生所未见过的东西,偏要上天入地搞个明白。

    转眼功夫,酒馆里除了杜乘风、少年和吕焕庸三人,都已逃之夭夭,唯有那青年汉子记挂其父的尸体,逃又不是,不逃又不是,躲在街角,偷偷观看。杜乘风叹道:“唉,能和你交接的朋友已经走了,我们这等凡人可没本事和你说话,你还是乖乖地躺着,等着入土为安吧。”那尸体似乎听得懂他的话,往回跳跃了几步,一跳而起,复又躺在了竹床之上。

    杜乘风朝那青年汉子招手,说道:“快快把你爹的尸体领走,早早埋葬了吧。”那青年汉子迁延半天,终于带着几个人壮着胆,进得酒馆,抬起竹床,扭头就走。吕焕庸还想跟上去,看到那青年汉子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不敢再跟,心中的疑团却是难解,犹自低头沉吟。

    他抬头看了杜乘风一眼,心念一动,走了过去,抱拳拱手,刚想说话,看到杜乘风的脸色,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