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寒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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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李将布匹从肩上甩下来,力度之大,像屠夫甩了半只猪在案板上。

    “三教九流的门路,我比你熟。”他瞥了吴罚一眼,有些嘲弄的说:“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冲谁都嚷嚷,小心哪日踢到铁板。”

    这句奚落至于还不至于激怒吴罚,他还未开口,郑令意却按捺不住了。

    “生得像个挽弓猎鹰的大汉,却有个田里庄汉的名字。先说自己是本分人,又说自己有三教九流的门路。你这话前话后的,怎么都在跟自己唱对台戏呢?”

    吴罚瞥了郑令意一眼,抿了抿嘴角,索性不说话了。

    老李看着他这副心安理得被夫人回护的样子,不知为何气不打一处来,又看了看郑令意,只觉她这张纯净面庞在此刻显出几分刁滑来。

    老李皱眉道:“租约已经签了十年,难不成你还想赖账?”

    “不是赖账,我只是不想被人蒙在鼓里。也不瞒你,这铺面是我嫡母塞给我的,我总得警醒一些。”

    郑令意说着,忽然声音飞快的低了下去,又像一点如豆的烛火,叫人一指头给捏熄了。

    吴罚的眼神也一凝,一个侧步将郑令意半掩在身后。

    老李没转身子,但看他的神色,显然是知道背后有人。

    一位个头小小的少女从货架后走了出来,她笑嘻嘻看着郑令意和吴罚,像是瞧见了久别重逢的好友

    可见他们二人一脸疑窦警惕,她便板起脸来,不高兴的说:“怎么?不愿见到我?”

    见着小瑰从货架后走出,郑令意和吴罚先是吃惊,随即感到无奈。

    吴罚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原地踱了几步,说:“你们手下那么多的产业,非得揪着旁人的用?”

    “这才隐蔽呀。”小瑰与吴罚天生有几分不对盘,见他兴致不高,反倒雀跃。

    老李觑着小瑰,小瑰朝他眨了眨眼,道:“老朋友了,没事儿,这铺子就是不租给咱们也得租。”

    夫妻俩立在原地听小瑰自说自话,几度开口想要打断,却是被她叽里呱啦的一串话堵得没个空子。

    “怎么不说话?”小瑰自己说了个尽兴,又看着沉默不语的郑令意和吴罚,道。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吴罚道:“我们只想安生过日子,不想牵扯进一些看不清也看不透的事情里。”

    小瑰向前踱了一步,对郑令意道:“夫人只管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什么都牵扯不到你们。”

    眼前之事暂时无解,郑令意叹了口气,对吴罚轻道:“与嫦嫦见面的时辰快到而了,咱们先去吧。”

    吴罚点了点头,看了小瑰一眼,她又对吴罚歪头一笑,道:“提前祝你金榜题名。”

    笑脸加上好话,吴罚也不可能恶语相向,只道:“行事时顾念些分寸,别留下一尾的烂摊子给我。”

    小瑰哼了一声,不屑的笑笑道:“不过是安了双眼睛在这,瞧你怕得厉害。”

    “升斗小民,无权也无势,自然是怕的。”郑令意不急不躁的说。

    吴罚亦道:“这消息都是在风里的,上头人抓得住,我们想打听也没门路。”

    见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小瑰眨了眨眼,认真替他们二人宽心,道:“不会有事儿的,我们主子从不祸及无辜。”

    听她这样说,吴罚眸光一闪,像是揪住了什么关窍。

    到底还有事在身,吴罚留下了车马在寒衣行门口,与郑令意往茶寮里走去。

    街面上自是人挤人的,虽说大多迎面而来的人顾忌着吴罚那一张不好相与的冷面,总会避开一些。

    但有些妇人孩童却管不了这般许多,嬉嬉笑笑的总会蹭到郑令意。

    吴罚长臂一展,揽过郑令意在怀中。她虽带了面纱,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茶寮就在寒衣行不远处,郑令意一走进去,就有个机灵的小二觑着她的眉眼试探着问:“可是咱们东家的姊妹夫人。”

    郑令意点了点头,他便一扬手,道:“楼上雅间请,东家已经等您了。”

    “这间茶寮生意不错。”吴罚沿着楼梯瞄了一眼楼下的宾客,对郑令意道。

    “是啊,听嫦嫦说,这原是中公的铺子,但因着在街尾的缘故,府里本不怎么上心,每年的收入也不多。爹爹交给姨娘打理后,她闭门了一月,换了原本的桌椅,又增设了雅座,生意倒是好了不少。”

    这本是好消息,但郑令意却是一副担忧口吻。

    雅间外头,巧罗翘首以盼,见到郑令意连忙迎了上来。

    郑令意不欲自己的担忧扫了郑嫦嫦的兴致,一见到她们便展露笑颜,道:“这茶寮打理的极好,你和姨娘都上心了。”

    “这茶寮是爹爹交给姨娘的第一个铺面,正是因为瞧着进项多了起来,才又给了姨娘一些产业,爹爹鬼精着呢。”

    郑嫦嫦这话稍僭越了些,不大好意思的看着吴罚抿嘴一笑。

    她身上的衣料也不似从前土气了,皆是时兴的花样,衬得她愈发落落大方。

    两姊妹坐下来说话,吴罚也不好跟在边上探听,便廊室里的蒲团上,真的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巧罗睇了吴罚一眼,对郑令意轻道:“姑爷对你好不好?”

    郑令意笑着点点头,没有半点犹豫。

    郑嫦嫦从怀里掏出个锦囊来,对郑令意道:“姨娘偷偷替姐夫求的符,说是能保佑高中。夫人也替十三哥求了一个呢!”

    郑令意将锦囊贴身收好,又望了吴罚一眼,嘴角含笑道:“他倒是很聪明,学问也好。至于十三哥么,可我觉着虽求了佛祖庇佑,可脑袋里一团草,佛祖也不知该如何相帮吧。”

    姐妹俩吃吃的笑了起来,吴罚看书入了神,并没有被她们打断。

    “夫人知晓我容颜无碍后,没有寻你们麻烦吧?”郑令意总是忍不住要问。

    郑嫦嫦摇了摇头,道:“姐姐,你就别担心了。夫人如今连请安都是有一日没一日的,近来安和居里动静最大的事情,就是替十二姐张罗婚事。”

    “怎么就张罗上了,不是要看那位许公子的是否上榜吗?”郑令意惊诧道。

    “东苑的婢子们碎嘴,漏了消息。爹爹不欲叫人戳脊梁骨,说他似那些富豪乡绅般行榜下捉婿之事,便索性将婚事摊明了。婚期都订了,就在放榜后的两日。”

    这个微妙的时间叫郑令意有些感慨,道:“爹爹这倒是在赌呢。若是上了榜,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办婚事,若是没上,可不就……

    郑令意觉察到自己说了不吉利晦气话,连忙用帕子掩口轻‘呸’了一声。

    郑嫦嫦见她这般,努了努嘴,道:“姐姐还怕给十二姐招惹晦气?她可总是在人前人后的奚落你,也真是奇了,嫁出去的姐妹那样多,何必揪着你不放呢?”

    “年岁相近,总是扯着比较的,绵绵对你也总是刻薄些。说起来,她近来可还有替安和居做眼线?”

    郑嫦嫦有些落寞的说:“她还是探头探脑惹人不快的性子,爹爹逐渐倚重姨娘,我也知道利害轻重,刻意冷着绵绵。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郑令意握住妹妹的手,安慰道:“嫦嫦,你长大了,也懂得取舍了。”

    等郑令意手里抽出些功夫来,该好好替郑嫦嫦寻访婆家了,她可不愿叫鲁氏推郑嫦嫦入火坑。

    想到嫁人这件事情,郑令意有些歉疚的望着巧罗,轻道:“甘松他,向我问你的好。”

    巧罗脸一红,既羞又喜的点了点头。

    郑嫦嫦看着巧罗的神情,对她道:“巧罗,去帮再要一碟茶点吧。”

    “好,奴婢这就去。”

    郑嫦嫦房门掩上,这才对郑令意道:“前些日子,府里给我指了一个婢子叫做绿镯。身契虽在我手里捏着,可相处时日不长,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进出还是带着巧罗。姐姐,你那有没有可靠的人牙子,姨娘说拖着巧罗姐姐她心里过意不去,想早些给自己寻摸个可靠贴心的婢子侍候着,好送巧罗姐姐出去嫁人。”

    母女三人想到了一处去,郑令意点点头,道:“好,我会替姨娘留意着。”

    与郑嫦嫦见上了一面,说了许多的话,郑令意心里放心了些。

    她回到静居与吴罚再谈起今日之事时,倒对寒衣行的担忧更多些。

    “能在京里处处埋桩子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可我也只是耳闻,不曾亲见,不知他们的行事作风,也无法下论断。”

    吴罚也觉得这事儿很是头疼,但力所不能及之事,他也不能总是抓着不放。

    “好了,我看小瑰这人虽说乖戾了些,可不是什么伪君子真小人一类的,咱们不必太过担忧。眼下天大地大,考试最大。”

    郑令意见吴罚按揉着太阳穴,似有些头疼的样子,便又道:“松了发,我替你篦一篦,会舒服些。”

    绿浓请两人出来用晚膳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平和闲适的景象。

    吴罚靠在椅背上,乌发披散。

    郑令意立在他身后,一手温柔扶着他的头,一手捏着一把绿檀木的篦子细细的在他头皮上篦过。

    绿浓轻轻说了一声,便掩门出来了。

    “姑爷定能有个好功名。”她想着。